御花园的观波亭，正对着落英湖，亭子周围花团锦簇，碧波粼粼，花香习习，若是没有心事，在此处赏景倒不失为一桩雅事。</p>
我坐在亭内，把玩着面前的茶杯，桌上摆了一些糕点果品。</p>
从早膳后我便坐在这里等候，天罡到底会不会来，我没有把握，不过现在，我也只有等了。</p>
对于羲和他们的行为，帝俊不可能毫无察觉，但他显然不打算插手。文枢被捕之后，天帝陛下便再没有驾临紫灵宫。</p>
帝俊，看来你也想试试我够不够资格坐上你的后位，铁了心要让我和羲和先斗一场。既然如此，你便好好等着吧。</p>
我从早晨等到黄昏，始终未见天罡的踪影。我坐在亭内，渐渐感到了寒意。</p>
“主子，转凉了，回去吧。”</p>
暗眸凑过来，想劝我回去。我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，心里还有些犹豫。就在这时，远处出现了一个藏蓝的影子，慢慢朝这边来。</p>
“暗眸，去换两杯热茶上来，天罡星君来了。”</p>
身影渐近，果然是天罡，看到我，脚下略停了停。我隐约见他似在皱眉，但终于还是来到了近前。</p>
“不知灵后陛下招天罡前来，所为何事？”</p>
步入亭中，他朝我拱手为礼，却不称臣，亦无恭敬之意，竟连半句客套都没有。</p>
“星君大人，请坐。”</p>
我朝自己对面的座位比了比，天罡看我一眼，撩袍入座。暗眸送上香茶后，便退回去跟暗瞳守在亭外。</p>
“我为何请大人前来，想必不用说，大人心里也是清楚的。”</p>
我决定开门见山。长时间的等待已经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，渐感疲倦。</p>
“文枢是冤枉的，大人能否帮帮他？”</p>
“若真是冤枉的，他自然会无事，又何须求情。”</p>
平静无波的声音，冷漠、无情，却轻易点起了我的火气。</p>
“既然如此，大人今日又为何来赴约？”</p>
天罡沉默了一会儿，似乎在犹豫，终于还是拿出了那只镯子。</p>
“请问陛下从何处得来这只镯子的？”</p>
“从冥界。”</p>
“那么冥界又如何得到？”</p>
“自然是它原本的主人不要了，所以留在了冥界。”</p>
“原本的主人是谁？”</p>
“天罡大人这是在审问朕吗？还是……这镯子令大人想到了什么？”</p>
我一挑眉，挑衅地看向天罡。他与我对视良久，深吸一口气，低下头：</p>
“还请陛下赐教。”</p>
我抬手拿起镯子，此时天已渐黑，暗眸暗瞳取来夜明珠摆在桌上，淡淡的光华给镯子也镀上了一层珠光。</p>
“大人能认出这只镯子，大概也还记得绮罗这个名字吧。”</p>
对面的男人依旧没有什么表情，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发觉了一些情绪的闪动。</p>
“她……怎么了？”</p>
“会到冥界，自然都是死鬼。大人觉得，她还能怎样呢？终归不过是灰——飞——烟——灭——”</p>
有一瞬间，我认为自己看到天罡的脸色苍白了一下。即便只是一瞬间，我心里仍旧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意。</p>
“可她是妖。”</p>
天罡似乎无法理解，他皱起眉，有些困惑。</p>
“妖可长生，却并非不死。大人可听过‘生无可恋’这四个字？倾心相爱之人已走，便是长生不老，又有什么乐趣呢？”</p>
我微笑着将手中的镯子放回桌上。</p>
“她的爱人弃她而去，她身边的朋友算计着她的肉身，她的房子因为煤气泄漏引起大爆炸，当时她正站在门口。她是有意的，算准了那个时候等在那里。人间的火虽比不上三味真火，可她先前私闯冥界已经耗尽了法力，便是抵挡一下都做不到的，自然是……”</p>
“不可能！”</p>
似是要阻止我再吐出那四个字一般，天罡竟失了冷静，陡然打断我。我淡然地看着他，心中却在冷笑。</p>
“星君若是不信，大可去查查。”</p>
天罡，当日你明知鼎鑫他们的打算，却仍丢下我，如今倒又后悔了不成？还是说……你心中有愧？</p>
“敢问陛下，又是如何认得绮罗，得了这镯子的？”</p>
天罡沉吟片刻，还不死心，又问道。我嫣然一笑：</p>
“这是朕的私事，为何要告诉星君？”</p>
天罡没料到我这时又卖起了关子，剑眉微皱，朝我低头拱手：</p>
“还请陛下赐教。”</p>
“朕近日忧心劳神，着实无力再与大人多做闲话了。若是他日精神好些了，再同大人好好畅谈吧。”</p>
我一边说着，一边自座位上起身，暗眸暗眸立刻上来扶我，作势要离去。</p>
“陛下这是要逼迫天罡徇私枉法吗？”</p>
他也站起身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。我此时已背对着他，也不转身，说道：</p>
“大人你入朝已久，那些官场乃至后宫的倾轧必不少见。若是他们直接冲着朕来，朕必不会麻烦星君大人，只是不该如此牵累无辜受苦。文枢虽官位卑微，他也应该得到公正的判决。若星君不相信他的清白，就请将他带在自己身边好好考察一番吧，他一直相信你是最公正不阿的。”</p>
身后的天罡没有做声，我也不再多说，带着暗眸和暗瞳离开了。</p>
第二日，还未传午膳，便有消息传来：</p>
天罡星君亲自去了刑部，将牢中的文枢带走，说是要亲自查审此案。</p>
听到这个，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少。不过，帝俊仍未到我这里来，这让我多少又有些惴惴，不敢全然放松。</p>
又过了两日，祥云突然来了。</p>
“奴才给灵后陛下请安。”</p>
“祥云大人多礼了，快快请起。”</p>
我示意暗眸和暗瞳去搀扶，却被祥云阻止了。</p>
“陛下，您只叫奴才祥云便是，大人二字奴才怎么当得起。”</p>
祥云一边说话，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方扁扁的木匣子递给我。</p>
“主上连着几日看奏折都歇得晚，又舍不得过来扰了陛下休息，便一直宿在御书房里，其实心里可是惦念得紧。”</p>
祥云长得不算俊俏，但笑起来却很是讨喜，又不显得谄媚，再配上一张巧嘴，难怪成了天帝身边的亲信。</p>
我打开匣子，里面是一支精雕细琢的紫玉凤钗，触手温润，竟隐隐地还带着些香气，若有似无的，倒是和我惯用的浴汤味道有点儿像。</p>
将凤钗在手中把玩着，我越看越觉得喜欢。</p>
“这紫玉是一千年前蓬莱仙岛的贡礼，质料上乘又带着香味儿，真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宝贝。连主上也只舍得用了一半儿，做了块玉佩并一个扳指，扳指后来赏给天罡星君了。剩下的一半儿，主上月前命小的从宝库里找出来，找工匠雕成了这簪子，今日刚刚完工，便赶着让奴才送过来了。”</p>
祥云在那儿说得口若悬河，一副恨不得要把帝俊的心肝儿掏给我看的架势，倒让我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为了父王在清凌那里绞尽脑汁的情景，忍不住莞尔。</p>
“难怪主上喜欢你，这么忠心耿耿又聪明巧嘴，我看着也觉得喜欢。快请起来说话吧。”</p>
听我吩咐，祥云立刻住了口，从地上站起身来，却仍弓着腰。我随手将手中还不曾带上的掐丝叠金珠花赏了他，攒花的珠子全是一样大小的东海明珠，极有灵气的。</p>
“谢陛下赏。”</p>
祥云笑眯眯地接过去，嘴里却不停。</p>
“不过奴才可不是只说好听话，奴才刚才说的那些，句句都是最实在不过的大实话。”</p>
说着，他自己又嘿嘿地笑起来。</p>
“其实主上对陛下您的情谊，您又哪会不清楚，用得着奴才多嘴呢？陛下自然是体恤主上的辛苦的，这会儿就是诚心给奴才个卖乖讨赏的机会罢了。”</p>
“你在主上身边伺候的时日也不短了吧？”</p>
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。</p>
“倒是不敢说长久，不过也有个两千年了。”</p>
祥云摇头晃脑地说着，似乎相当得意的模样。</p>
“奴才从无量云海中生出来后，就被分在御花园里洒扫。有一日，竟让奴才撞上主上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天罡星君在湖边看景。许是主上看得入神了，星君啼哭起来也未察觉。奴才本来怕冒犯了天颜，想偷偷溜走，可星君哭得怪可怜的，便壮着胆子凑过去哄了两下。主上看奴才还有点儿用处，便收在身边了。起初是帮着照看天罡星君，星君大了之后，奴才就一直在主上身边伺候。”</p>
祥云讲完，我只沉默不语。</p>
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天罡，在御花园里愣神儿。帝俊，这可不是你的风格。那一刻，你想起了谁？是生下天罡的那个女人吗？</p>
想着想着，心里竟不爽快起来，顿时没了玩笑的兴致。祥云何等明眼，见状忙起身告退了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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